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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霞—庆 生
来源:东丽区融媒体中心  编辑:陈吉娜 日期:2021-11-04

  这个小村别说在中国地图上拿放大镜找不到影子,就是在区县地图上眼神儿好的也得搜摸半天。所以说,在这个百十户、三百多口人的小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有个上级通告,村书记在大喇叭里一喊,连地里干活的村民都能听见,赶上书记那阵时间清闲点儿腿勤快点儿连喇叭都不用,串上几个门,有事村民就都知晓了,不能说消息传得比电波快,反正不用像等新闻联播一样,那些悠闲自在的大爷大妈们就是不戴红袖章的义务政策宣传员,保证给原稿上加详解批注另带个人点评,事来了不吃饭也得把指示精神传达给下一家。像娘生日孩儿满月,那虽是自家的事,但从来不用自己记挂,大伙儿就都替你想着啦,所以这村书记好当,活儿也好干。

  这些年小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在外上学工作,老人们过着安定恬淡的日子,村子有点儿像小桃源。要说热闹也就是每年的七八月份,孩子们升学高考那段,谁家孩子考了多少分,报的哪所学校,哪所学校离家有多远,毕业以后会做哪方面的工作,哪天安排全村吃喜面……远远近近一番讨论猜想,那叫个心里美!

  今年却不同往常,一过年忠民书记就给全村开会:今年是建党一百周年,咱村要用实际行动给党庆生。这可是头等大事,你看村里最年长的二爷都九十六岁了,笑起来时长寿眉和山羊胡像风中的小旗子一样随着笑声一起飘起来,等风稍稍停歇,二爷才清了清沙哑的喉咙,用他那只百年沧桑的老手很权威地冲着大伙儿一挥:这个事,我有发言权……从那天起,街头巷末少了仨一群俩一伙的闲谈,二爷的家里和大门口一改往日的冷清,大家都去听二爷讲八路军路过村子时给过谁家一本抗日宣传册,哪位村民曾保护过地下党情报员等。唉!这岁数大了就是个故事篓子!也别说,这都九十多岁了,嘛事没经着过呢!故事,好像是很多电影里的情节,但二爷非说就是在咱村里谁谁他父亲或者爷爷身上发生过的事。没人跟他老人家抬杠,无论怎样反正大家都爱听,二爷也乐得讲,据说二爷的爷爷曾是村里的老私塾先生,二爷呢老了老了也算继承祖业,过把先生瘾,这故事是越讲越多没有个完。

  来二爷家听故事的六叔总是迟到或早退,为嘛呢?六叔是村里的清洁员,村里要求每天早晨大街清扫一次,垃圾每天晚上清理一次。六叔本身就是个老实本分人,做事到边到沿,向来是不让人说话的主,用六婶的话说就是一根筋,给他根鸡毛当令箭。今年这令箭在六叔手里可就攥得更紧了。不仅清扫,看那街边的月季花打理得像跟刚出水的娃娃,清新发亮笑意盈盈。看十字街墙上的大红漆刷的宣传标语每天被六叔用清水擦得不染半点尘埃。字体颜色日渐浅淡,还没到“七一”,书记就找村里美术老师又用油漆描了好几次,累得美术老师只好到医疗站要了几贴膏药备着。对这件事,一向只会干活很少言语的六叔振振有词:谁说我,活也得按照标准干!你们不认得那墙上写的嘛字啊?一边说,六叔还一边用他粗糙的手指当当响地敲着墙面大声读起来: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然后哼地一声,一甩袖子继续一丝不苟干他的活去了。

  咱再说那位讲故事的二爷,从来在人们眼里说一不二,这回不知太阳从哪边转了个圈,竟然改变了以往权威式的倔强,依从了一根筋儿六叔的建议,改成了中午讲故事。村里的事就是这样,有大风起就有云彩散,有些意见相左来得快去得也快,二爷说得好:一笔写不出俩王字,谁还不都是这块土疙瘩上长起来的娃!这回六叔心满意足了,干活听故事两不误,那活儿干得更地道了!

  说完六叔咱还得说说六婶,那可是亲戚邻居之间说媒的一把好手,没别的,最大毛病就是热心肠,不把谁安排妥当了她都睡不好觉。六婶哪都好就是那年头赶上家庭条件不好,娘家妈又没得早,因为操持一家吃用,一天学没上过,用村里话说叫瞎字儿不识,枉费了她一番心灵手巧侠肝义胆。说起来也奇了怪了,有三个字六婶每次看到都会愣怔在那里端详半天时间,然后幼儿园学生一样用手指头指着一字一顿地认真读出来:“共──产──党”,年轻小媳妇们打趣地问她:您不是不认识字吗?六婶一下子严肃起来,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字句有声:都不认得我也认得共产党这仨字,没有共产党咱今儿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吗?他是咱的大恩人!要不是共产党你们今天没吃没穿还不知在哪一角上漂着呢?更别提读书识字挣国家钱!活个人别没良心,哼!然后头一甩,嘴一撇不说了,一群人竟被六婶训得老老实实。

  这么热爱共产党的六婶,人们猜想今年给党庆生她得发挥她的巨大潜能。果不其然,村书记开会的第二天一早,六婶就梳洗整齐开始了她的串联工作。她先到自学成才会弹电子琴的四爷家里,一进屋先掀开锅盖看看饭食,叨叨着:我说他四爷,虽说您老一个人过日子,但国家低保一月也好几千拿着,吃饭可别就待,咱身体好了,就是给国家减轻负担不是?好容易盼到这好年头,别看不开。这充其量只是开场白,正题在后面呐:您老看今年这么大个事,咱不能在旁边扇扇儿让书记一个人忙活啊!事是国家的,更是咱大家的,咱爷几个娘儿几个得合计合计,您这电子琴加上好唱的大奶奶、二娘他们几个,咱得表演个节目,别看我不识字,唱歌我能算上一个……然后凑近叔公耳朵边上神秘而自豪地说:我只会唱一个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叔公四爷点点头自然心领神会。六婶接着铺排:那群小媳妇们呢,经常跳广场舞,谁让她们年轻爱赶兴时呢,就来一个连唱带跳的,我看《我和我的祖国》那个歌好听。呵呵,要不说六婶灵透呢,连这歌都知道!让我再想想啊,六婶一边用小发簪挠着头皮一边以三百六十转的速度搜寻着她头脑里的信息库。对啦!还有咱村库房里那年过年去区里扭秧歌用的扇子,抖落抖落尘土也能排练个节目。说是商量,四爷咽了半天唾沫也没机会插上一个字,六婶就这么串个门的功夫自导自演地完成了“七一”节目的策划,同时也等于是给四爷留了家庭作业。

  转眼到了“七一”那天。人们一大早起来,像过年,今天人们给二爷准假一天,因为今天没空听他讲故事,大家都要一起到村委会看电视上习近平总书记在天安门城楼上讲话。六叔在公鸡还没叫头遍时就把大街村口抠扫得砖缝比平时都深了几分,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叫拿着事当事,给党过生日态度很重要。打扫完一抬头看天东边才刚放亮,又打了一车清水把路面洒了一遍,当然忘不了浇浇那些路边的小花和大树。一边洒水嘴也不闲着,一边叨叨:这大过节的,人们都新鞋新袜新裤褂,这路上我得让它一个土珠都不能有。活儿都干妥当了,又使劲儿在地上蹦了几蹦跺了几脚,这可是今天新加的动作,看地上干净潮乎真的没有一粒土珠蹿出来,这才满意地拉着他的小水车往家走,一路还破天荒地哼唱起来……树上的小鸟被吓得扑棱一声飞老远,它可能在想:这多年,在这村还从来没听过木讷的六叔唱过歌,唱得还蛮好听唻!

  六叔到家,炕上早放好了六婶提前给他准备好的新衣裳,桌子上晾好了早饭,不凉也不热正可口。六叔一边吃饭一边瞥着炕上叠得整齐的白衬衣,嘟囔着:你们穿吧,我这干活的衣服挺好,坐哪随便儿。六婶一听两条眼眉竖起来一对:你也不看看今天是嘛日子!咱丑话说在前头,今儿可比过年重要,过年是自家的事,您爱穿嘛我不爱搭理你。今儿可是咱党的生日,你懂吗?有切(客)有人的咱可得体面点,你别给咱好日子抹黑。咱得跟国家汇报汇报咱的好生活不是?真服了六婶这张嘴了。六叔连紧带忙地吃完饭,乖乖地穿上白衬衣,系上大皮带,还把衣摆扎在皮带里,嘿,这不一位老干部么!六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拉拽着六叔像拉拽个孩子一样一溜烟跑到村委会大院里。

  大院里早就聚满了男女老少,今天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面画着镰刀锤头的小红旗。扭秧歌和舞扇子的也都提前换上了演出服,一个个描眉打脸儿的,别管年轻媳妇老年大妈一律黑眉毛红嘴唇粉嘟嘟的脸蛋儿,一片浓郁的乡俗气息,那么喜庆好看。统一的粉红蝴蝶袖上衣,葱心儿绿的灯笼裤,走起路来飘飘忽忽仿佛一群蝴蝶纷飞嬉闹。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辨认着,笑谑着,夸赞着。

  咦,宣传栏那聚了一群人仿若蝴蝶叮住一朵从未品尝过的花。凑过去一看,哇,村里的“秀才”耀群爷不知何时利用工余蔫不声响地把村里历代忠义爱国人士的事例都整理出来,用毛笔楷书整整齐齐写了两块展板,人们一边认真读一边唏嘘不已……王某增,共产党员,在抗日战争中为掩护全村群众被残杀,时年十八岁;王某平,共产党员在1947年解放战争中被围困胜芳芦苇淀光荣牺牲,时年22岁。还有一些实物和证书的照片,字字含血泪,图图做铁证!人们仰头看着不约而同地端正肃立,含悲带敬,攥紧拳头!

  八点四十分广播喇叭在招呼大家到礼堂观看北京天安门广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活动。人们坐在一排排椅子上跟着学生一起唱《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跟所有中国同胞一起唱《歌唱祖国》,唱《我和我的祖国》……活动正式开始,习近平总书记站在天安门城楼讲话,引发人们一阵阵发自内心的掌声,大家的手都拍红了还使劲拍,当听到:“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时”,二爷乐得张着没几颗牙齿的大嘴哈喇子都流老长也不知道,他是在想,没有共产党他活不到这么大年纪也享受不到这么舒心的日子啊。二爷哪还顾得上哈喇子,二爷实实在在是醉了,醉在这个好社会了!当讲到:深切怀念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顽强奋斗的所有仁人志士,他们为祖国和民族建立的丰功伟绩永载史册……此时没多大学问不善表达的六叔眼睛仿佛被揉进了沙子,红红的,用大手抹了几次,然后在雪白的衬衣上擦落下好几块灰乎乎的手印子。讲话最后,当大家听到:“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人民万岁!”时,都站立起来,欢呼,跳跃!几千年的外侮内患被剥削受压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因为共产党的领导,广大人民群众由站起来、富起来到今天的强起来!无论怎样的兴奋和激动都不足以表达人们此时此刻心中的感情!

  那就唱起来吧!跳起来吧!四爷的琴响起了过门音乐,全场人们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上岁数的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张歌词,他们有的认字,有的不认得字,但都像真认识一样,一行一行跟着唱,就像六婶说的,是我心里都认得!这张歌词大多被老人家一遍遍练习磋磨得皱巴毛边了,就跟四爷说得一样:我在被窝睡不着觉都在背谱子!每个人举在手里都像在举着一张奖状,唱得那么卖力气,满头的白发亢奋得像一团团吐着白絮的棉桃张扬在秋收的麦场上。

  下一个节目是扇子舞《走进新时代》,这可以归为中年队,那整齐那招式跟专业训练过一样。看三婶那小扇子抖得颤颤巍巍翻飞自如。不对啊,三婶不是前两年脑梗有点手脚不利索了吗?虽说不很严重,今天这表现也是个奇迹啊!六婶在台下一边欣赏着她策划导演的这些得意作品一边说:神不?看他三婶非要跟着练,拦不住。你猜怎么着?这小扇子一抖起来,从此手抖的毛病都好啦!再看台上这个节目已经表演到了收尾,十来个人正抖着小扇子摆个造型,“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八个大字仿若绽开在花丛中!

  第三个节目是青年队表演的歌伴舞《我和我的祖国》一个个淑身长裙,深沉大气,人们不断地喝彩,还挥舞着手中鲜红的党旗一起跟着唱。远远望去,院里如飞落一片漫卷的红霞。歌伴舞结束,领舞小嫂子家五岁的儿子,上幼儿园中班的图图蹭蹭几步跑上台来,抢过话筒大方地说:今天是党的生日,我给大家唱支歌:……党是太阳我是花,没有太阳哪有我的芳华;党是妈妈我是娃,没有妈妈哪有幸福的家……稚嫩的心中已经栽下了中国共产党的种子,已经沐浴在感恩的阳光中,人们的手掌和眼窝又一次红了起来。

  人们又即兴表演几个节目,表达自己抑制不住的感情。之后,全村人们在村委会大厅里吃喜面,庆祝我们党百岁生日,人们端着盘子一边吃一边说,回忆着以前的光景,说着当下的生活,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说着说着就忘了吃面,说着说着就像小孩子一样忘了年龄:你说再过五十年,咱村,咱们国家会是什么样子?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呵呵地笑着眼泪都淌出来了……

  这时咚咚两声,二爷的拐棍发了令,大厅顿时安静下来,照例是清清嗓子表示权威:我提议,明年“七一”,我们继续!忠民书记立马大步走到二爷身边一手搂着二爷的肩膀,另一手高举过头:我赞同!

  全场异口同声,顷刻间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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